豌豆

2013-09-11 09:28
浏览: 1088

   

它一直那样叫着,一声迭一声。虽然是我们那里的方言,但我知道它并不是叫给我一个人听的,因此它也并不是在呼唤着我在这深夜的两点钟爬起来写它。

但是我还是爬了起来,摊开日记本来写它。早在两个星期前,当我大约第一次听到它的声音时,我就对自己道,虽然我听得出来它并不是在叫我,但假如明天它还叫的话,我就还是写一下它吧!但是明天过后又有明天,于是一直到了现在。我有时真以为它会在我又偷懒的那一天之后就不会再叫了,但它居然一直叫到了现在;我更想到,也许它会在我写了它后的第二天就不会再叫了,有的时候真想它能够永远地叫下去,因此我便天真地压抑着自己想写它的念头。

它一遍又一遍地叫着——豌豆挂角,豌豆挂角——简单得甚至悲凉。这是我家乡的标印,一段一段地流淌在整个孟夏。就在这孟夏的夜里,它这样每叫一声,月下一朵豌豆的紫蓝色的蝴蝶花就会怵然翩舞而起,而遗留一枚青甜的荚果。童年的我,就在纯净的睡眠之间,澄明的梦境之内,无数次被迷困在一个紫蓝色的世界里。但它一声悲凉的呼唤传来,我便被怵然激荡而起,直飘浮到清澈的夜空下,看见一只只紫蓝色的蝴蝶,纷纷地向着紫蓝色的月亮飞去。最末它们附着在月亮光滑的边缘上,扑打着翅膀,微微地对我招摇着触须。我羞恼地拨开正在抽蕖的秧苗去质问它时,它却悄无声息地溜走了,就在我的背后宁静而悲凉地轻叫了一声——豌豆挂角。

到今晚,我倔强地以为在这个城市里的深夜只有它一个孤独地叫着——昨晚是它,现在是它,明夜有叫的话——也一定是它。我在幽深的黑暗中寻找不到它,否则凭着梦的痕迹和记忆的轮廓,我想我会认出它就是一九八九年我在我家吊脚楼上看见的那只。一九八九年,我起夜站在吊脚楼上撒尿,它在楼下的秧田里,迎着紫蓝色的月光,冲着我的眼睛叫。今晚我作客在这城市,它竟又从遥远的家乡飞来,低伏在我的窗棂边孤独地叫着安抚我的耳膜。而那催生了一枚又一枚豌豆的婉转啼鸣,也催生了以上一个又一个文字。

(作者:田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