绿水桐花吊脚楼

——游彭家寨记

2013-09-11 09:2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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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农历四月的天气。微微的阴天,被群山撑住的天空中满是一片片的白云,云中间是个嫩嫩的太阳。我和叔叔家、姑姑家的五六个孩子走在那时还没有硬化的通往彭家寨的马路上。虽然是邻村,但我从来没有到那里去过。这段时间没事,便想也做一个“暮春之游”。天气还冷,虽然游不得泳,但也可吹一下风。

步行了一个多小时,我们先来到了汪家寨。我提议我们到那座小有名气的铁索桥上玩一下。几个大孩子先顺着道路跑下去,我在最后背着一个最小的走。等我还未走过一半时,他们已经冲到了桥上。我冲着他们喊:“跑过去!”他们嘻嘻闹闹着,争着往那边跑。桥开始上下颠簸起来。两个小孩子被我约束着,等他们都到了对岸了再跑。他们虽然都是第一次走这种桥,但很快就适应了,迈着小腿,欢快地在这离河面有近三十米高的桥上跑起来。五、六十米长的桥,他们兴致勃勃地跑了几个来回。我也在这桥上走了一个来回。

俯身看时,桥下面,是新发洪水退去后的特有的绿水,精神满满地流着。这是群山之中的一条河,不像沟壑中的溪流那样湍急,也不像平原上的江河那样平缓。他就像我们土家族的青年。他流过了几十里,见过了山和石,不像在源头时那样轻快;但他还有更远的征程要走,还要流过更多的城与镇,因此也不像在尽头时那样沉滞。他平静地流着,随意发出话语般的声响,不喧闹,也不羞涩。他身体里有沉稳、厚重而绵长的力量,还有些许淘气劲儿,在转折处轻轻地拍着巨大的黑色山脚粼石,溅起一些小小的水珠浪花。他还没有大江大河的城府,他是深塘处便是深塘,是浅流处便是浅流,水清得可以看见底,还没有令人生畏的暗流和漩涡。但他同样包容,清澈的河水里满是小鱼小虾,而在几十年前,在那河边怪石罅隙里,还有慵懒的龟鳖和等着吃自来食的娃娃鱼呢!他自信地流着,两岸青翠的矮灌木丛就是他的服饰。这也像我们土家族的青年一样,四季常穿的是草鞋,常披的是蓑衣,常戴的是斗笠。

我们回到马路上。马路几乎都是沿着河的,而我们则是逆流而上。越走进去,明显感到河两边的山慢慢地靠近,也越发的高崇峻险。布满白云的天空显得比无云时要低一些。正天上的太阳仿佛比我们刚出发时老了一些,颜色稍稍深了一点。

从那小路一走下去,就是一户人家。迎面是块水泥院坝,边上有两三株不大的柚子树,树上结满了乒乓球大小的青柚子。依着柚子树,扎着一道精致的竹篱笆,围住院坝下面一个小小的菜园子。园子里种着我们这里寻常但是隔段时间没吃就叫人怪想念的果蔬。越过篱笆看时,里面有畦辣椒,正开着白色的小花,还有茄子,有豇豆,有豌豆,边上还有几棵向日葵,弄得顺理,可以想象主人的好把式。几条丝瓜秧,可能是因为好奇,奋力地顺着竹篱笆往上面爬,开了一朵小黄花,宛若它的一只眼,带着新奇的意味看着我们。它很可爱,不过它差不多还只到我的脚背那么高,因此一开始我并没有注意到它。

站在院坝里,稍稍抬眼,视线越过菜园子下面那几株树的树冠,正好可以看见对岸的吊脚楼。每座都是经过风水阴阳师看了水文山脉才选址建造的吊脚楼,没有城市楼房那么整饬;而且由于每座吊脚楼固有的规模不大,甚至不像北方古民居那样厚重。北方那些大院子,在这个地方,只怕会站立不住,要滑倒。这些长有翅膀的吊脚楼,就像是从天上飞来的。飞得累了,看到这里有山有水,便在这里落脚歇一歇。它们随意找个位置,伸着那瘦长的脚,在这没有一亩大平地的地方站住了。它们的羽翼还略展着,任从河上吹来的风和从树林里吹来的风在它们的翼下掠过。在这样的高空下,在这样的大山里,在这样的长水旁,在这样的密林边,它们显得格外轻灵。

我看了一会儿,走下这家的院坝,顺着小路往对岸走去。这里的桥也是软索桥,不过没有汪家寨的那么长,那么高。走过桥,再走几步蜿蜒的小路,便又到了一户人家的院坝。家里好像都只有老人和小孩在,还有几条晒太阳的狗和一群散步的母鸡。这是独特的乡村的正午的宁静,来几个路人打扰不了它,正如往年来一个货郎或卖冰棍的打扰不了它一样。

转了一圈,我便折回去,在那桥上看看。这里河道较直,往上游看往下游看都可以看到很远。正当我眺望无际的时候,几只白鹭从我的视界里飞过。它们无声无息地飞着,优雅而从容,径直飞到我脑后的那片竹林。小孩子告诉我在桥的下游那片浅滩上,也停着好几只。我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到,只看到那群顺流而下吵闹着觅食的鸭子。他跑到桥头找了一块石头,奋力一掷。虽然隔得很远,但是鸭群惊慌,翅膀扑着水,想要逃开又飞不起来,到处乱窜。几只白鹭也慢慢地从鸭群中缓缓地飞起。哦,果然。我还在想着它们怎么能这么淡定地和鸭群相处时,它们已经飞到了吊脚楼群后山的几株大榛树上。看来这里至少有两群白鹭,这种全国只有几千只的鸟,在我们这里还是随时可见啊!

白鹭要饮清洁的河水,要吃新鲜的鱼虾,要在高大的常青树上做巢安家——为了这些,它们常年居住在这样的山里;而我们人,是要饮什么样的水,吃什么样的饭,住什么样的房,而纷纷离开大山,急匆匆地走向城市呢?

我有些感慨,不由得冥思出了神。山风徐来,实在是让人感到畅神快意。而就在我们走在那条走上马路的小道上时,我回首,又看见了吊脚楼群后山林中那株梧桐树,开满了素净的白花。

之前我看到了这株开花的梧桐树,但我并没有想什么,也没有想起什么。现在要离开了,我却觉得这梧桐树的花别有情韵风味。梧桐花期并不长,竟被我们这次无心之游碰到了。在我印象里,梧桐花的白色中带有一抹红,我们这里称为淡水红色。这种淡雅素净的颜色,是我们这大山里的姑娘的颜色,尤其是我们这里二十年前的姑娘的红色。梧桐花不像许多花只在本株幼小低矮时开,也不像那些花开出硕大的花盘,耗尽本株的营养。她静悄悄地开,没有艳丽的色彩,没有浓郁的芬芳,但却花开满树,烂漫无瑕。花期也短,只在一场风雨之后,就落得满地都是。那些素雅的花瓣落在树下的黑土中,上面还有宛若泪珠的水滴,让人看了分外怜惜。但是这种淡雅的花会结籽,这梧桐籽是传说中的凤凰的食物。这梧桐花不就是我们土家姑娘的化身么?

看看那凋谢在即却依然开得烂漫的梧桐花,看看这长流不废而永远显得自在的绿水,看看这梧桐花下和绿水边上的吊脚楼,一股恋恋的滋味在别时涌上心头。

(作者:田伟)